115.不再是女孩
雨又下了起来,连绵不绝,已持续数日。一天前,大军分道扬镳:艾德慕·徒利率领河间地诸侯的军队折返奔流城,而北境大军则在史塔克公爵的统帅下,准备回师应对铁民。
说是抗击并不准确,父亲不敢轻举妄动。布兰和瑞肯都在巴隆大王手里。阿波罗妮娅知道。北境诸侯提出的、任何复仇性质的进攻他都不愿赞成。
“我很快会回到铁群岛,继承我父亲的王位,统治所有铁民,到时候你要叫我席恩大王。”葛雷乔伊神采奕奕地说,抓着一根旗杆,仿佛那是船上的桅杆,而他面前是一片辽阔的汪洋大海。
雨不停地下着。好在天空上彗星仍然醒目,否则她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阿波罗妮娅每天都在等待,她没有忘记,被派去阻击弑君者率领新军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父亲跟她说,他们两人要谈谈,关于两人在旅馆那夜发生的事情。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场谈话,并且每天都在为此做准备。
她要先道歉,没有征得父亲的同意而碰他。然后她要为自己辩解,这是当然的。她必须得仔细好好地辩解,让父亲明白,她看他的样子太过难受——她只是想帮助他。
然而她始终没有等到这场谈话,却等来了另一场她压根没料到会与她有关的。
凯特琳夫人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抵达营帐,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溺死的女人。她的出现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会议。她要求与奈德单独相处。众人没有异议地离开了,把帐篷留给他们。
从未完全落下的帆布,阿波罗妮娅望见史塔克夫人抽噎地说着什么,而父亲的面容立即变得僵硬而哀伤。
当两人从营帐里出来,军队便转了方向。霍斯特·徒利公爵逝世了。他们要去奔流城参加葬礼。
阿波罗妮娅从没见过这位老人,也对凯特琳夫人素无好感。但当她远远地看到他们把全身武装、仿佛只是睡着的霍斯特公爵,放进一只细长木船中,把送葬船抬入腾石河,让亲弟弟射出的箭矢带去的火焰使他消亡时,她的心当然也有对死亡的感触。
布林登·徒利放箭后,把弓扔给艾德慕——他现在是徒利公爵了——然后便转身穿过送葬队伍。但当时她不知道他是朝自己走来,直到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仅仅几码之远的地方。她期待地望着他,很快感觉到这份情绪不合时宜地难免带点欢欣而低下头。
“我为霍斯特公爵的死亡感到遗憾。”阿波罗妮娅搬出故事书里的台词。
“病痛折磨了好几年,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他轻声讲道。
她再度低头,绞尽脑汁地自己想出一个话题,“霍斯特公爵是爵士您的哥哥,他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头顽固的老公牛。”
阿波罗妮娅一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她确定自己没听错时,她想布林登这么说一定事出有因。
“我还以为死神对他没那个耐心——”布林登轻声感叹道。
阿波罗妮娅感觉到自己被他饶过了。她抬起头看他,他抱臂远远望着在河岸中燃烧的送葬船风帆,火焰将雾气染成粉色和橙色。她看见船只的轮廓,在飞扬的火舞中挣扎萎缩,随后彻底消失。而盔甲会将霍斯特公爵的身躯带进河底软泥中安息。徒利家族认为他们能在水下宫殿永恒欢聚,而形形色色的鱼类是他们的臣民。
阿波罗妮娅不知道鱼类会不会向人类臣服,但永恒欢聚的愿景让她感觉到心驰神往。
也许在死后就没有嫡出和私生之分了。“你说得对,死亡是一种仁慈的解脱,是诸神给人的最后一份礼物。”她望向下方的城垛,凯特琳夫人、艾德慕公爵、艾德大人和罗柏等人组成的送葬队伍,和诸侯聚集着互相慰问哀悼。也许人与人之间也不再有高低贵贱。
这时候她注意到一个佛雷家族的人与父亲交谈起来。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头顶黑铁与青铜打造的王冠旋转摇晃起来。不知那佛雷又说了什么,父亲的身形僵住了。凯特琳夫人显得有些激动地拉住衣袖,低声与他急切地说着什么,仿佛霍斯特公爵死而复生从河水里走回来。而罗柏的反应却成了他母亲的鲜明对照。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阿波罗妮娅也能通过他的肢体,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抗拒,换句话说,对佛雷所说话语的拒绝。他试图插话,而凯特琳夫人挥手斥开了他。
正当她对佛雷到底说了什么,引起他们如此反应而十分好奇时,奈德转过头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紧接着他的目光锁定到了她身上。阿波罗妮娅相信即使再过十年自己也忘不了这神情,在那其中有一种现实得仿佛要脱离主人意志的东西在挣扎,那正在挣扎的东西让她莫名有了一种不好得近乎悲惨的预感,感到自己的命运就在于这预感是否成真中决定。
她看到父亲朝自己走来,世界上的其他事物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在动。
逃跑!现在立即逃走!一个声音在阿波罗妮娅心中催促。我不是个小女孩了,我不会被坏话或者坏消息吓到。另一个声音制止说。于是她暗暗挺直脊背,等待着——
“……你会嫁给佛雷公爵的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