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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弱质何来擎天力轻弹竟使泰山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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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赏梅宴归来后,什锦花园的气氛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冰点,甚至比小年夜之前更为凝滞。
    那日回程汽车内的低气压,持续蔓延至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吴道时径直回了砺锋堂,紧闭房门,直至深夜书房灯火未熄。吴灼则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自己院落,肩头那件华贵的披肩被她胡乱扯下,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接下来的几日,吴道时恢复了以往那种近乎严苛的作息与工作强度,甚至更甚。他晨起更早,归家更晚,即便在家中偶遇吴灼,也视若无睹,眼神冷冽如寒冬深潭,仿佛那夜书房依偎的脆弱、生辰日收下围巾时那极细微的动容,都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他甚至不再与她同席用膳。要么提早匆匆用完便离去,要么便借口军务繁忙,直接在砺锋堂由陈旻送膳。吴镇岳经常出门应酬也不常在府,那张宽大的圆桌,只剩下吴灼、张佩如和小树,空气常安静得令人窒息。
    这日午后,吴灼于鹤舍喂食完毕。在这只生灵身旁,她能获得片刻喘息。
    途径回廊时,迎面遇上了正从砺锋堂方向出来的陈旻。陈旻手中捧着一迭文件,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吴灼微微颔首,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最上面那份敞开的文件——《空军军官学校学员短期交流项目遴选名单》。她的视线死死定格在“宋华卓”叁个字上,以及其旁那个刺目无比的、用朱笔狠狠划下的叉号!
    她的心骤然缩紧,她猛地抬头,看向陈旻:“这是什么?”
    陈旻面色不变:“回大小姐,是一些需要废弃的草案,处长吩咐送去机要室销毁。”
    一股混合着震惊与愤怒的热流直冲头顶。她甚至未等陈旻开口,一把夺过那份名单,大步流星的走向书房,抬手重重叩响橡木门。
    “进来。”里面传来吴道时冷沉的声音。
    吴灼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书案前,将那份名单“啪”地一声拍在吴道时正在批阅的文件上,指尖用力点在那个朱红的叉号上,声音因愤怒而清晰锐利:“飞行小时数叁百二十七,理论考核最优,实战模拟综合评价‘卓越’。兄长,请你看着这份成绩单,告诉我,剔除他的、符合章程的、能公之于众的理由。”
    吴道时立于红木书桌旁,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她,并未看那份名单,只盯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谁准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谁准你动我的文件?”
    “若我不动,不看,是否这等不公之事就要被悄无声息地‘销毁’?”吴灼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胸膛因气愤而微微起伏,“大哥,你告诉我,遴选标准是什么?是飞行技术,是理论成绩,还是因为他姓宋,还是那日宴会上孩童的一句无心之言?!”
    吴道时放下笔,双手交迭,眼神冰冷而充满压迫感:“评判一个飞行员,不止看纸面数据。心性不稳,行事张扬,冲动冒进,皆是致命缺陷。我认为他不适合此次交流,这便是结论。”
    “心性不稳?行事张扬?”吴灼几乎要气笑了,“就因为他曾用飞机灯打出过摩斯密码?那是过去的事了!他的飞行记录清清楚楚,每一次起落都完美无误!哥,你这是针对!是公报私仇!”
    吴道时脸色一沉,显然不悦她的顶撞和坚持。他试图以身高和气势压过她:“吴灼!我的决策,无需向你解释!放下东西,立刻出去!”
    然而,吴灼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他不容置疑的威压,向前逼近一步,缩小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她昂着头,眼神明亮的瞪着他:“无需解释?还是无法解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是因为他飞行技术太好,碍了谁的眼?还是因为他姓宋?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日孩童的一句无心之言,触怒了你?!”
    吴道时被她这步步紧逼、毫不退缩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额角青筋跳动。他习惯了她以往的顺从和畏惧,此刻她的反抗让他感到权威被严重挑衅。
    他下意识地想呵斥,想让她闭嘴——
    但吴灼根本不给他机会!她又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
    “回答我!”她厉声质问,眼神灼灼,仿佛要将他看穿,“你手握权柄,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抹杀一个优秀飞行员的努力和前程吗?你平日挂在嘴边的规矩、体统、公正,就是这样的吗?!吴道时,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她的逼视如此直接,她的问题如此尖锐,竟让吴道时在盛怒之下,喉头一哽,一时未能立刻组织起语言反击。而就在他这极其短暂的、因震惊和暴怒而产生的滞涩瞬间——
    吴灼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
    她猛地抬起手,用食指,极其迅疾又带着极大侮辱性地、轻轻一弹他军装肩章上那代表上校军衔的叁颗冰冷星徽!
    “铛”的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之间!
    那动作快、准、带着十足的轻蔑和挑衅,仿佛弹去的不是他的肩章,而是他赖以立身的权威和尊严!
    吴道时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妹妹。
    吴灼趁着他这震惊失神的刹那,继续用纤细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目光里的火焰燃烧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她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狠狠砸向他:
    “这就是你信奉的党国公理?这就是你捍卫的军人荣誉?”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尖锐的讽刺,“耗费无数银元燃油、倾注多少教官心血、历经层层残酷淘汰才培养出的一个顶尖飞行员——在你眼里,就抵不过你一时喜怒的私心?”
    “吴道时,你穿着这身军装,戴着这肩章,坐在这个位置上,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公正’二字吗?对得起这身军装代表的职责吗?!你今日因私废公,明日是不是就能为了一己之欲,将更多人的心血与前途踩在脚下?!”
    吴灼退后一步,猛地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
    她一把抓起书案上那份名单,双手用力,“刺啦”一声,当着他的面,将其狠狠撕成两半!纸张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但这还没完!她看也不看吴道时那瞬间惊愕暴怒到极点的脸色,将撕成两半的名单再次迭在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又一次狠狠撕开!碎片纷飞。
    紧接着,在吴道时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注视下,她将那些写着“宋华卓”名字和成绩、带着耻辱红叉的碎片,紧紧攥在手中,然后猛地抬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全部的愤怒,朝着他那张写满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脸,狠狠抛掷过去!
    碎纸片如同雪花般,劈头盖脸地洒向吴道时,有些打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落在他笔挺的军装前襟,更多的,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脚下那象征权威的红木地板上。
    “这就是你的公正?!”吴灼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异常清晰锐利,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空气里,“拿着国家的资源,穿着这身军装,干着最龌龊的勾当!你的党国栽培一个飞行员耗费多少心血?你就是如此回报的?!用你的私心玷污这身军装,玷污你肩上的叁颗星徽?!”
    “吴灼!”吴道时也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给她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怒火在他眼中翻涌,“注意你的身份!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一个应该秉持公理正义的兄长说话!可惜,我好像找错了人!”吴灼的声音骤然拔高,她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再次上前一步,寸步不让,“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诉你,吴道时,宋华卓飞行技术出众,成绩有目共睹,他若因这种莫须有的原因被剔除,这就是不公!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带着怒气的呼吸几乎逼到他面前只有一寸的地方,目光如炬,带着彻底的失望和决绝的嘲讽:
    “如果这就是你信奉并执行的‘公理’——那我们兄妹之间,从今日起,就再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书房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吴道时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一向柔顺顺从的妹妹。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风暴肆虐,难以置信她竟敢说出如此决绝的话。那强大的、一贯能将所有人压得喘不过气的威压,此刻竟似乎在她身上失去了作用。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为了一个外人,要跟我决裂?”
    “我不是为了任何人!”吴灼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神清亮而锐利,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我是为了正义!为了公平!你今日可以凭一己喜恶抹杀他的努力,明日就能以同样方式对待任何人!权力不是让你这样用的!如果你坚持认为这就是对的——”
    她再次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
    “那我们之间,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说完,她根本不再看他那仿佛要噬人、却又被这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决绝冲击得一时失语的可怕表情,猛地转身,步伐决绝而稳定,一把拉开门,又“砰”地一声狠狠摔上!
    那声巨响,如同最终判决,在砺锋堂死寂的空气里炸开。
    门内,吴道时僵立在原地,仿佛被定格。碎纸片沾在他的衣襟,落满他的脚边。他缓缓抬手,拂去脸上的纸屑,指尖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骇人的苍白,眼底是翻江倒海的震惊、暴怒、以及一种被彻底撕碎信仰、碾碎尊严的剧痛。
    他从未想过,那只一向温顺的狸奴,竟有一天会亮出如此锋利的爪子,不惜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挠伤掌控她的手。
    门外,吴灼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方才强撑的强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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