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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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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挣扎着穿透百叶窗,在办公室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如同某种无形的栅栏。刚刚经历过搬迁的办公室,空气里飞舞着陈年的细微尘埃,墙边随意堆放着几个未拆封的纸箱,胶带还崭新发亮。
    齐安坐在办公桌后,身影一半沐浴在阳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他目光低垂,时而快速审阅着手头的厚案卷,时而对着电脑屏幕敲击几下键盘,偶尔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轻响,在这片静谧中格外清晰。
    “叩、叩叩。”
    “请进。”齐安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来人的脚步沉稳,一步步走近,阴影投在了办公桌前。
    齐安这才抬起眼。看到站在面前的是面色凝重的沉聿。齐安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来访。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进那张皮质有些磨损的办公椅里,点了点头,用笔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沉局长稀客。请坐。”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沉聿心事重重,依言拉开椅子坐下。然而,就在他身体重心刚刚落下,那条似乎比其他叁条稍短一些的木腿猛地一滑,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怪响,整个椅子剧烈地向后倾斜。
    沉聿猝不及防,身体失控地一晃,手肘差点撞到桌角,他反应极快地用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姿态已十分狼狈,险些出丑。
    他霍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回头检查,那把木制椅子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漆面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木纹,一条腿的底部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导致它微微歪斜。显然是后勤从仓库里临时调配出来的旧家具,还没来得及更换或维修。
    副局长的办公室平白无故怎么会用这种椅子,看来是专门为他沉聿准备的下马威。
    被刻意羞辱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盯着齐安,下颌绷紧,几乎要当场发作。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他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只是脸色铁青得吓人。
    齐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平淡地解释:“不好意思,沉局长。我前两天才刚搬进这间办公室,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更换。您没摔着吧?”他这话看似道歉,他这话看似道歉,实则在指摘沉聿的不请自来,以及此处并非他沉聿可以随意掌控的地盘。
    沉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伸手整理了一下因刚才动作而微皱的衣襟和西装下摆,声音因为克制而显得有些发硬:“齐队长太客气了……哦不,现在该叫代理副局长了,恭喜荣升。”他咬紧了“副”字,提醒一下他齐安,上头还有个“正”,别太过分!
    齐安应对得滴水不漏:“沉局抬举了,现在只是临时帮耿师父代理一下日常业务,处理些杂事,上面的正式任命还没下来,可不敢当。”
    这点小插曲并不能让齐安动气。前两天齐安才接替脑卒中内退的耿副局长,接受主持刑侦工作,不出意外,耿副局长办完手续,这个“代理”就能摘了。虽然正式的任命文件尚未下达,但系统内权力的过渡已然开始,这是系统内部心照不宣的事实。
    而且,他清楚沉聿来意,所以并不急于直入主题,反而跟他打起了太极,反正着急打听消息的不是他齐安。
    沉聿压下心底的焦躁,决定不再绕圈子,切入主题:“齐局,之前赵盛出逃,绑架了我女朋友张晗,多亏你亲自带队出马,行动果决,部署周密,才把人平安救出来。这份情,我一直记着。本来早就该找个机会登门道谢,只是最近事务繁杂,各种琐事缠身,一直拖到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他试图先用场面话铺垫,拉近一点距离。
    齐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看穿他这番场面话之下的真实目的。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沉聿感到恼火。
    沉聿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失去耐心,脸上的笑容也维持得有些勉强,不得不把话挑得更明:“只是现在,又有一件事恐怕要麻烦齐局。我女朋友张晗,她已经失去联系超过48小时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我真的很担心她出事,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但奇怪的是,我这边想正式报案,底下经办的人似乎推叁阻四,不肯予以立案。想来麻烦齐局这边,能否帮忙过问一下,授意他们按正常程序受理?”
    沉聿话说得委婉,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以他的身份地位,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连个案都立不上?这背后必然是出自更高层面的授意。而他怀疑,这股阻力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眼前这位。
    齐安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回答得直接而干脆,没有任何迂回和修饰:“不予立案,是基于专业判断。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张招娣,张女士并非遭遇不测或失踪。她有明确自主的离京意向,且后续未显示遭遇人身威胁或陷入危险境地的可靠情报。按照相关规定,不符合立案侦查的法定条件。”他的声音平稳冷静,却不容置疑,每个字都像冰冷的小锤子,清晰地敲在沉聿心上。
    他特意用了“张招娣”这个名字,而不是沉聿口中的“张晗”。这细微的差别已是明示。齐安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的过去,她的离京,很可能就在他的知情范围之内,甚至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帮助或默许。
    伪装被彻底撕破。沉聿不再试图维持任何表面上的客气,猛地向前一步,双手“啪”地一声撑在宽大的办公桌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目光死死锁住齐安。两人之间仅隔一张办公桌的距离,空气中仿佛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我要知道她的位置。现在!”沉聿低吼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齐安丝毫没有被他的突然逼近吓倒,甚至连坐姿都没变一下,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骤然变冷,同样干脆地回绝:“我没有义务,也不能告诉你。”
    “齐安!”沉聿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急切,撑在桌面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你知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差点杀了江贤宇,江贤宇是什么人?他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一旦落在江贤宇手里,她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他试图构建最严重的后果来打动齐安。
    齐安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中透露出另外一重含义,那也与你无关。
    沉聿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肺都要气炸了。他试图换一种方式,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哀求:“齐安,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你开口……她是我的女人,我必须找到她,把她接回来。我发誓,我会保护好她,不会再让她卷入任何危险……”
    齐安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却冷得像冰,完全将他撇清在外,划清界限:“保护每一位公民的合法人身安全,是我们人民警察的职责。不劳沉局长额外费心。”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沉聿脸上,不仅冰冷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更是彻底否定了他与张招娣之间那层特殊关系。
    看着齐安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一个此前一直被忽略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进沉聿的脑海,瞬间照亮了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疑点。
    齐安和她绝不只是普通朋友,不只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那么简单。
    那些之前缠绕在心里的疑问瞬间有了答案。那晚在疗养院,张招娣是如何莫名失踪的?她逃离之后那个漫长的夜晚究竟去了哪里?之后她又是如何能如此顺利地离开疗养院回到京都,避开所有追踪视线的?
    原来如此!
    沉聿的拳头瞬间捏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嘎”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怒火混合着强烈的嫉妒,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理智。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冲上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如果眼前坐着的是江贤宇,他早就一拳狠狠砸过去了,哪怕打不过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但这里是警察局,是齐安的主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手握实权的刑侦副局长,他不能动手,甚至不能有太过激的言行。
    这种克制憋的人几乎内伤,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甚至尝到了铁锈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问话,声音微微颤抖着:“那……她现在,至少安全吧。”
    齐安的眼神复杂难辨。
    事实上,在之前那通视频电话,告知她陈汉升失踪的消息之后,她那边就匆忙的切断了连线,随后,他发现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拉黑了,所有通讯渠道都无法联系。
    起初齐安并未太过担心,毕竟,被她任性拉黑似乎已成常态,他甚至有些习以为常,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她又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突然出现,或许还会倒打一耙埋怨他。
    然而,这一次,情况显然不同以往。
    她似乎做了几期周密的准备,刻意切断了所有常规的信息留痕,避免可能到来的电子追踪。他尝试通过技术手段定位,却发现信号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滇西北一个极其偏远的小镇基站,随后信号便飘忽不定,最终彻底消失在原始密林的崇山峻岭之中,再无任何痕迹。回想之前的几次视频连线,她身后的背景确实一次比一次偏僻,从最初隐约可见城镇轮廓,到最后的完全荒芜,连手机信号都变得极其微弱直至完全中断。她像是在执行某个计划,一步步退向世界的边缘,退向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触及的法外角落。
    而陈汉升的突然失踪,更像是一剂催化剂,可能加快了这个彻底隐匿的进程。
    这一次,她是真的下定决心,彻底消失了。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陈汉升的下落,以及可能牵扯出更深更黑暗的漩涡。齐安的沉默,既是因为他确实已经失去了她的具体下落,也是因为即使他知道些什么,也绝不愿意告诉眼前这个情绪几乎失控的男人。
    沉聿从长久的沉默中,读懂了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他不仅失去了她的踪迹,更可能永远失去了她。而另一个男人,显然知道得比他多得多,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两个男人之间的无声对峙,没有赢家。但在此刻,沉聿觉得自己输得彻底,一败涂地。
    ***
    滇西南边境,这里被群山密林紧紧环抱,海拔落差极大,形成了独特的立体气候。时至农历新年临近,午后的小城依然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闷热潮湿。
    小城蜷缩在山坳里,街道狭窄蜿蜒,两旁挤挤挨挨地搭建着各种高低不平的吊脚楼或砖混小楼。店铺招牌歪歪斜斜,字迹斑驳脱落,很多直接用汉字和当地少数民族文字甚至邻国文字双语标注。空气中的气味复杂刺鼻,对于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而言,大概率会觉得头晕目眩,难以适应。街上弥漫着摩托车的尾气,混合着路边小摊贩油炸食物的油腻味,还有堆积垃圾的酸腐,再加上街边各种不知名热带植物散发出的浓烈而怪异的香气,所有这些气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边境地带的标志性气息。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嘈杂的街道上,语言混杂难辨,有快速拗口的本地土话,有带着浓重口音的生硬普通话,甚至偶尔还能听到隔壁邻国的语言片段。这里鱼龙混杂,管理模糊,多种文化势力在此交汇又彼此疏离,是那种典型的边境地带,游离于秩序边缘。
    陈汉升此刻就落脚在镇上的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里。招待所终年不见阳光,入口嵌在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子最深处,由一栋老旧的自建房粗糙改造而成,外墙布满雨水冲刷留下的污渍和大量剥落的油漆,显得破败不堪。
    房间不足十平米,唯一的窗户正对着另一面斑驳的墙壁,距离之近几乎可以伸手碰到对面,因此几乎透不进什么自然光,大白天屋里也一片昏暗,需要一直开着那盏昏热的白炽灯。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汗臭和脚臭,跟食物腐败的酸味以及墙体长期受潮产生的霉味混合在一起,还有某种廉价劣质空气清新剂试图掩盖却反而混合出更刺鼻的香味。
    陈汉升多年养尊处优,早已习惯了顶级酒店和标配的名贵香氛,刚进来的时候直接被这混合气味熏得胃里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干呕了半天。直到现在,每一次呼吸都依然觉得有种窒息感。但他甚至不敢开窗通风,生怕被人发现行踪,暴露了自己。
    吊顶的夹层里,老鼠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窸窣声不绝于耳。一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机开着,屏幕闪烁着雪花点,声音却开得极大,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报道着国家大事,却依然掩盖不了隔壁薄薄木板隔断那边传来女人夸张做作的呻吟喘息和男人含混粗鲁的叫骂调笑声。
    粗鄙,下等!陈汉升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吃完了的泡面桶,里面剩下的残汤已经冰冷,泛着一层凝固的油腻浮光。
    但他没有选择。只有这种藏在最阴暗缝隙里的小招待所,因为管理混乱缺失,才不需要严格登记身份证,方便附近从事皮肉生意的流动人员和不希望留下痕迹的走私客进行交易和落脚。他现在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只能暂时躲藏在这种肮脏不入流的角落里,这与他在京都的奢华生活形成了强烈而残酷的对比,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无论是唐家,还是林家,或者是不知道幕后究竟还有哪一方神圣,终于下定决心要清除他,那一条致命的银环蛇已经发出了再明确不过的信号。这意味着,盛隆案的调查甚至可能更早的万云旧案清算,已经触及到了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地步,而他这颗棋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必须被果断舍弃。
    闭上眼,那条银环蛇从纸箱中猛地窜出直扑面门的恐怖景象,依旧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那冰冷滑腻的鳞片触感,那捏碎它身体时血肉模糊的触感,那瞬间迸溅的腥味……这一切让他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总是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需要很久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一次失败的警告试探。一击未成,肯定还有更狠辣隐蔽的后手,防不胜防。涉及到更高层的权力争斗和利益交换,唐家大概已经决定弃车保帅,也保不住他了。他必须自救,只能靠自己。
    眼下,虽然躲藏的条件恶劣得令人发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陈汉升心底竟还残存着一丝庆幸。幸好当机立断,凭借直觉提前一步察觉不妙,迅速离开了京都是非之地,躲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偏远边境。这里叁不管的地带特性,或许能暂时帮他避开那些索命的阎罗。
    必须彻底消失在那些大人物的视野里,像冬眠的蛇一样蛰伏起来,忍耐,等待时机。政治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今天的盟友可能是明天的敌人,今天的死局明天或许就能迎来转机。
    东风压不倒西风,南风刮不着北风,谁知道哪天风向就变了。手里的那些东西,是他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现在看似是催命符。但谁又能断言,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它们就不会变成谈判的筹码,甚至是绝地翻盘的致命武器呢。
    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他拿起那个放冷的泡面桶,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看了看楼下,然后将泡面桶扔了下去。楼下立刻传来小卖部老板娘几声尖锐难懂的方言斥骂,大概是残汤溅到了她晾晒的什么东西,或者直接砸到了摊位棚顶。
    他面无表情地迅速关上窗,将外界的嘈杂咒骂重新隔绝在外。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准备重新坐回床边,继续思考下一步的藏身地时——
    “叩叩叩”
    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不紧不慢,节奏平稳,却像沉重的鼓点般,敲在他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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