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配东线?
他缓缓睁开眼。在这个情况下,行动可以很直接:发出信号,让隐藏的装甲集群碾碎所有参与叛乱的据点,尤其是斯图尔普那格的指挥所。
可余光里,女孩正低头整理医药箱,发丝垂落处露出后颈一小片瓷白的肌肤,刚才就是她,用几句话化解了一场流血冲突。
“他们都是谁的儿子…”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也跟着悸动了一下。
“汉斯,让莫里斯‘安静享受’他的茶点。”
“变更'黑豹'部署。”巴黎地图上,城郊的一片区域被画出包围圈,“主力机动至驻法德军司令部卫戍营外八百米内扇形区,完成战术展开。注意隐蔽待命。”
“炮口校准要求,在必要时,能把营房从地图上抹掉。”
汉斯瞬间懂了,这是直接威慑叛军指挥中枢和其核心的武力,而非和小喽啰纠缠,尽量把可能流血控制在最小半径内。
“让‘幽灵’轮流休息,保持最高警惕,没有我的信号,哪怕莫里斯把茶几啃了,也不准开枪。”
副官刚领命离开,金发男人的目光扫向通讯兵:“联系西线总司令伦德施泰特元帅…”他顿了顿,“尝试各种渠道,以我私人名义。”
一串凌厉的德文花体在纸上铺展开来:“巴黎武装党卫军保持最大克制,唯若叛军执意挑起内战,我方将被迫采取一切必要措施自卫,望以帝国利益为重,约束部分人员。教子。”
房间里又安静得能听见隔壁电台的滴滴声。
男人系好最后一颗衬衫纽扣,一抬眼,发现女孩一直安安静静望着他。
她或许不完全明白那些军事术语的含义,但她能感受到那种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极致、紧绷,空气都像是要凝结。这一次,他没有避开她下达命令,而她也第一次如此清晰看到他那个世界的运转方式:冰冷、锋利、像一台杀戮机器,运转时容不得半分差错。
她的眼睛仍然清澈见底,此刻却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像是突然隔了层玻璃,这让他心底莫名有些紧,一种想把她重新拉回自己世界中心的冲动涌了上来。
金发男人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怕?”他专注地看着她,不放过一丝细微反应。“之前不告诉你这些,是怕你又胡思乱想,夜里睡不好。”
“我不怕的。”女孩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努力崩出一点坚定来,她想,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克莱恩湖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在逞强。
这种过分的懂事像根刺,突然扎进他心里,她总这样小心翼翼藏起所有不安,只为了不让他分心。
“真不怕?那怎么小手冰凉凉的。”他说着,一把抓住她的小手,用自己的完全包裹住,仿佛想将身上的温度都渡给她。
俞琬的脸颊有些发热,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些。这房间的角落里,还站着两个参谋,一个突然对墙上的地图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另一个开始研究起自己的靴尖。
而这金发男人似仍觉不够,眸色一暗,把她整个儿从旁边的椅子带起来——
“呀!”
她重心不稳,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让人安心的雪松香把她笼罩住,隔着布料,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热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是满当当要抓他的士兵,屋里还有两个参谋,他居然——
“你...他们还在...”女孩的声音闷在他胸口,手指死死揪着他的衬衫,脸颊贴着微凉的纽扣,可一点儿都没法让她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克莱恩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像羽毛轻轻挠着她发痒,“刚才在下面,为什么站出来?嗯?”
他明知故问,他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不可。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身边,他记得那声音明明在发抖,却异常清楚的说出“我的爱人”,那一刻的感觉太过奇异,也太过深刻。
他需要再次确认,就在现在。
俞琬耳根都红透了,她埋头想避开他那要把人给烧着了的视线,可他的温热气息却把她团团包围,扰得她心跳失序。“我...我就是...”她音如蚊蚋,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兔子,可怜又可爱。
“就是什么?”他不依不饶,手臂环紧了些,大手不轻不重在她后腰敏感处摩挲,满意地感受怀里香香软软的轻颤。
克莱恩几乎是在逼供,活像只叼着猎物等待夸奖的雪原狼,偏偏又带着金毛犬般的黏人劲儿,非要听到他想听的话不可。
“…就是不能看着他们那样用枪指着你…”
她被那作祟的手弄得浑身发软,终败下阵来,整张脸埋到他肩窝里,瓮声瓮气的。
克莱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种感觉比第一次扣动扳机时更奇妙,他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低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肌肤传来,惹得她耳尖发麻。
但这个男人显然还没够,猎豹暂时收起了利爪,却亮出了更有迷惑性的肉垫。
克莱恩稍微松开她一点,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抬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方才的戏谑褪去,蓝眼睛里凝着罕见的认真,连声音都沉了几分。
“文,”
他鲜少这样叫她。
“我违抗了军令,和同僚交了火,等这事完了,大概率还是得上军事法庭的。”他拇指蹭过她的唇瓣,语气沉重得像是在宣读死刑判决似的。
女孩的眼睛倏然睁大了,满当当盛着担忧,方才的羞赧都给冲散了,下意识紧紧攥住他手臂,连那新伤附近都忘了避开去。
她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人站在被告席受人指摘的样子,那些勋章会被一枚枚扯下,而那双永远倨傲的眼睛......
金发男人心里得意得几乎要哼起胜利进行曲,面上却绷得更紧,他垂下睫毛,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说不定会被一撸到底,发配去东线最前沿的步兵壕,到时候,我可就不是什么上校了…”
他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她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女孩脑子里闪过无数从克莱恩和伤兵那听来的可怕传闻,零下四十度的暴风雪里冻成冰雕的哨兵,被炮火掀翻的战壕里残缺的肢体,还有那些被俘军官被殴打枪杀的惨叫声......
他会死的,那种地方。
“不会的!”
女孩急得声音都拔高了一度,小手抓着他衣领,像是要把他从什么深渊里拽回来似的。“你…我们可以解释的,是他们先…而且是他们先动的手,你会、会没事的!”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看就要凝结成泪珠滚落下来,却还强忍着,固执地望着他。
克莱恩挑眉,故意不接话,只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他爱极了她为他着急的小模样,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她需要着,也被她全然地在乎着。
“就算…就算真的…”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下意识咬了咬唇,正想说什么惊人的话,但又在最后卡住了。“我也…我会…”
她胸口微微起伏,那双被水汽洗得无比清亮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克莱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预感到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承诺,或许会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连那只不安分的手都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说出来,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要听,我都会记住,他一瞬不瞬看着她。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勇气,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小小的惊雷炸响在图书室里,也怦然撞进他的耳膜:“我也会跟…”
最后一个词,最重要的那个,像枚哑火的子弹,还是没说下去。
连角落里的参谋都忍不住了,拳头抵在嘴边发出一声可疑的咳嗽——天知道这两个向来严肃的军官花了多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
足够了。
就算是真的,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克莱恩心里已经帮她补完了后半句,而这句话又像颗子弹,正中他自己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