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28:TheHeatWithin
阴森森的以沯沼泽【izaswamp】处处漂浮着浑紫色的烟雾,迷瘴遮天蔽日,昼夜颠倒,分不清时辰。巨大的蕨类植物围着浮木而生,苔藓犹如成片的毒毯,潜伏于任何可以附着的表面。幽绿的萤火虫时亮时灭,宛如永夜里接触不良的暗星。色泽鲜艳的蛙类趴在奇异的花瓣上佯装休憩,却在蝇蚊被香气吸引而来时猛地伸长舌头,将受害者卷入胃液中消亡。巨蜥慵懒地悬于枯枝高处,依仗底部蜿蜒的荆棘驱走捕食者,同时心不在焉地咀嚼着枝头干瘪的浆果,碎屑从天而降跌入泥沼,喂养水中看不清形态的游鱼。
冷,彻骨的冷。
蜷在船舱木床上的付奕牙齿打颤,将身上的塔胡雅狼狈地裹紧了些。穿透力极强的湿寒随心所欲地渗过织物,咬在肌肤上像是无数水蛭,正在吸干她所有的温度。
走捷径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难怪船夫一开始百般劝阻。
“这跟钱无关。”大胡子人类布鲁斯义正严辞地拒绝道,“诚实地说,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而那些冤魂溺尸,最记恨的就是美貌……要是被盯上,咱们一船的人都得没命。”
“我不会出船舱,窗户也会遮起来。这样总行了吧?”
布鲁斯没有立即搭话,只是犹豫地望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熟睡的兽人战士,神情闪烁。
“要知道,我虽然现在是鳏夫,但以前有老婆的时候,哪怕是吵架也不见她赶我下床。”布鲁斯忧心忡忡地捏着浆嘟囔道。
付奕一头雾水地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家常里短。
“我的意思是,抱歉,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图,但……你们的关系真的没问题吗?弄清楚这一点很关键……因为,如果他不帮你,你是撑不过沼泽的。”
“什么意思?”
“……沼泽的湿寒对雌性很致命,必须要依附雄性才能生存。这是自然规律……”
布鲁斯的声音随着玛丽亚愈发紧锁的眉头逐渐减弱。
真够让人反感。但从航线上看,经沼泽直达晨曦海港的距离比绕河快太多,能从一周航程缩短至一天。而且必须现在决定——错过岔路口,就再无近道可抄。
付奕垂眸思忖片刻后,转身进了船舱。
以为客人打消了铤而走险的念头的布鲁斯刚松口气,就见那绝世无双的美人儿又折返回来,身上多了一件华丽古老的彩色披肩。鱼肚白的天空下,晨曦落在织物之上,使繁复的花纹显得神圣而夺目。
“我是他的未婚妻。”她淡然地解释道,“所以您无需担心,只管按我说的行船便是。”
“……好吧。”
冻僵的手指搓揉肌肤,想要逼回些热度,乘机钻入的阴风却裹挟走更多体温。与此同时,角落里兽人的躯体仿佛一具天然的火炉般吸引着付奕,不断地诱惑着她靠近,与他融为一体。生理本能令她想入非非,几近产生幻觉:自己像蛇一样缠在那尊厚重沉稳的绿色躯干上,放浪地扭动着腰肢求欢,用甜美的呻吟骗取更多的宠幸或糟践。
……想要。
……想要他的唾液……汗液……还有……
瑟瑟发抖的付奕着了魔似的盯着阴影中沉睡的兽人,喉咙因为渴望的吞咽颤动不止,冻僵发紫的嘴唇哆嗦得厉害。
如果卡尔古斯还只是个陌生的普通玩家,她也许还能任性妄为。但现在……她做不到。他尊重她,宁可自缚也要保护她的边界,她又怎么能擅自破坏这份珍贵的信任?哪怕为了活命非要做那苟且之事,也必须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更何况,即便他同意了,那之后的情感债务也叫人难以偿还。
没时间再耗下去了。方才一进入沼泽区域,她的脚趾就失去了知觉,所有的热量像是被瞬间抽走,浑身如置冰窖。失温的速度实在比她预估地要快太多,付奕艰难地眨了眨愈发沉重的眼皮,决心主动寻找其他破局的方法。
一簇幽蓝的火焰在掌心升起,却根本暖不进被寒气浸透的身体。该死,明火产生的辐射热能对她而言毫无帮助。还是缺少合适的燃烧媒介……媒介……
突然,一个疯狂到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中放大,赤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生物热能的产生不过是大量化学键的断裂。既然如此,通过燃烧加剧内部的化学反应,煮沸血肉,是否就能提供足够的能量?
她调整好呼吸,从胸口召唤出一根触手,双手死死攥住那条黏腻温热的肢体,心下一横,咬紧牙关,将火球术直接灌入其中。
自噬,是细胞在应对压力时的生存机制。如果能保全整体的生理机能,那么牺牲部分身体又何妨?尽管这么做的代价相当残酷——触手和她的神经根根相连,感官上必将经历难以忍受的折磨。
细胞膜在火焰的侵蚀下迅速卷曲破裂,生理性的冷汗顷刻涌出,将付奕的后背浸得透湿。她僵硬地蜷缩起身体,发狠地咬着小臂堵住尖叫。口腔内汲满了腥甜的血味,呼吸中充斥着触手表皮被闷熟后的苦焦味。视野开始旋转,胃里翻涌得厉害,心脏在这一波波绞痛中激烈地抽搐,却被困于狭小的胸腔中横冲直撞。终于,挨过那地狱火般的炙烤之后,一丝暖意从胸腔处蔓延开,逐渐驱散浸入骨髓的冰冷。
高温持续了许久,直到整根触手彻底燃尽,失去了原有的柔软。曾经光滑的表面凝固成乌黑的脆壳,宛如一截被雷击后碳化的树干,仍保持着原本的形态,却早已失去生命的迹象。轻轻一捏,干枯的触手便化为灰烬,旧皮般簌簌落下。
呵……自然规律……又能奈她何?
付奕松开血淋淋的小臂,虚脱地倒在木床上大口喘息,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眼神轻轻掠过兽人双腕那纹丝不动的麻绳,难得一见的温柔盛满双眸,赤瞳犹如池中静卧的火红睡莲,安宁而深沉。
体温正在回升,令人沉醉的温暖与黑暗一同袭来,笼罩视线。浑噩之间,不堪摧残的精神悄然滑向虚无的梦境;永远处于备战状态的意识,也总算短暂地卸下武装,坠入久违的休眠。
***
“你又来了,小不点儿。”
那人站在病床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柔顺卷曲的银发像是被微风撩动的纱帘。
“怎么又弄成这样了?”
她没说话,只是褪去了沾满血迹和尘土的校服,熟练地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给大腿和手臂上的伤口消毒。她也不想来医务室,但背上的创面太细太多,不得不让别人帮忙。
“能够得到的地方我都弄好了,后背还请您帮帮我。”
那人起身靠近,作势要接过她手里的镊子。指尖相碰,她刚要松开,那人却连同手中的金属一起轻握住了她,温热的掌心顿时包裹上来,令她心头一烫。
“奕,告诉我。”
那人蹲下身与她平视,美丽的赤眸泛着无尽的柔光。她望着对方眼角那枚娇小的泪痣入了神,每一次银白睫毛扫过,都像是在轻抚那颗耀眼的圆石,缓缓地摩挲着某个脆弱情感的原点。
“没什么……又闯祸了而已。”她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方才稳捏手心的镊子在慌乱中掉出,叮当坠地。
那人莞尔,知道她这是愿意吐露心声了,便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继续替她处理伤口。湿湿的酒精涂抹在背上传来一阵清凉,一举一动轻柔细致,像是在为一只受伤的雏鸟呵护翅羽。
“这次又是为什么?”轻声的询问从身后传来,温热的吐息扑打在颈后,带着一缕沉静的幽香。
“……他们说我不是女人,要我脱衣服自证。”她烦闷地吐出一口浊气,显然不太想回忆这些无聊的挑衅,“因为我做题比他们厉害,就质疑我的性别,真是蠢透了。”
“……管理员呢?”
“口头争执不会主动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
“没脱。但他们影响了我的任务进度,所以我用键盘砸蒙了那个带头闹事的男生,扒了他的裤子。”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那玩意儿长得可真丑。”
那人顿了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你身上的伤……”
“逃跑的时候被监管的士兵摁住了,就在花园那片碎石地上。”
沉默片刻后,那人轻轻地揉起她的鬓发。
“奕,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呢?”
为什么?因为不反抗,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因为沉默,他们就会变本加厉。
因为她也会发火,而那火一旦烧起来,沸腾的血性就难以再受控制。
她转头冲那人明媚地一笑。
“这是我的选择,nyx。”
***
船底忽然震出几声低沉的咚咚,一下子惊散了布鲁斯的瞌睡。不祥的歌声由远及近,带着邀请和挑逗,却不似印象中那般甜美,反倒音色锈蚀,隐隐如同野兽的低吼。布鲁斯浑身起了一层惊悚的寒栗,捏紧船桨,拼命地翻动浑水,企图尽快驶离。
怎么可能……明明没有冒犯娜迦……她们不该会主动攻击才对……
水下躁动更甚,四周的雾气渐浓,小船的方位尽失。诡异的窸窣声愈发响亮,潮水般的黑浆沿着船体爬到甲板上,迅速聚成一条蛇尾,倏然钻入船夫惊恐大张的嘴里,吞没了他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