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
工作人员慢慢合拢进出口的门，整个空间随之变成一个临时的暗箱。
电影制片公司的标志闪过大银幕，片头的音乐响起，影院内灯光随之一明一暗，轻轻眨眼，把太过真实的外界隔绝在外。
黑暗缓缓落下，银幕在前方泛起光亮，照见四散分布的公众，也照得林棉旁边人的脸泛起光亮，镜片边缘一圈冷感的蓝色。
她没有看向前方，而是撑着下巴，侧头看林聿。
他的侧脸安静专注，光像海浪浮动在他脸上。她觉得自己是隔着一层水在看他，世界都在这水幕之外。只有她知道，那层水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温度。
“看前面。”林聿察觉到了，低声提醒她。
林棉勉强把视线移回银幕，却没坐直。她微微偏头，把脸靠近他的肩。
她把膝盖抵着他的膝盖，似乎是随意之举。
林聿当然懂。他也顺势侧下膝盖，两人的膝头悄无声息地抵在一起，组成了心形底部交合的那一笔。
他的手悄悄伸进盖在她腿上的外套下，穿过扶手之间的空隙，慢慢地，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像在黑暗中摸索心跳的存在。
外套掩盖了一切。他们坐在一起，像什么也没发生。
可实际上，看不到的地方，触碰之间，已经有了温度在流动。
“你手真冷。”他这么说，好像只是无意摸到了她的手。
“都没知觉了。”她轻声说，往他那边靠近了些。
所以握紧点，不要松开。
真的有那么冷吗？他们都不知道。
连日来的疲惫和困倦，在黑暗中松动，一点点从身体与意识中释放出去。
他们落回到安全的地方。
黑暗温柔包裹着宇宙中的尘埃，也包裹着他们。
四周安静极了，电影还没真正进入情节，他们像已经经历了一整场故事。
林棉凑过去，他下意识转头，两人的鼻尖险些碰在一起。
“那个……”
“哪个？”
他们都笑了笑，然后都不再说话。
沉默像一条毯子落下，温柔地盖住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从电影院出来，他们叁个并肩往家走。
夜晚并不全是黑色的，城市灯光把天幕映出一层幽蓝，远处的楼群如树般站立着，在光里时隐时现。
没有风，林棉感觉裙摆贴在腿上。
“今天我可以回家吗？”她鼓起勇气提起。
王子瑜虽然还气着在电影院里和她的争执，但听到她要走，还是说：“不要回去嘛！”
林聿像完全没听见王子瑜的话一样，直接对林棉：“可以回家？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家。”
林棉低下头：“我怕你不想见到我。”
他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有些心疼地，隔着王子瑜，无法牵她的手，只能用声音替代触碰：“我从来没有不想见到你。”
又说：“我今天就是要带你回去的。”
林棉听见这话，终于抬起头，她用力点点头。
为了兑现答应王子瑜的补偿，路过一家售卖动漫周边和玩具的商店，他们进去，看着王子瑜自己挑。
种类有几样可选王子瑜难以抉择，她对林聿说：“哥哥，你帮我拿那个。”
林聿伸手拿下那个盒子递给她，转头想对林棉说话，发现她已经不在身边了。
“姐姐呢？”他问。
王子瑜也摇头：“不知道啊，她刚刚还在。”
林聿叮嘱王子瑜：“你站这别动，等我。”
他扫了一眼整个店面，没有她的身影。
他快步走出门，呼吸不自觉变重。城市的光线太杂乱，他竟一时没看清哪个方向有她的影子。
他有些慌了，只因为短短一段路没有牵着她的手。
他是要带她回家的，不该再把她弄丢。
林棉站在街角，看着几个老人手指灵巧地编制茉莉花手环。花朵开得正盛，洁白饱满，一朵挨一朵，被一条蔷薇色的缎带串联起来，细细密密。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香气，甜得发晕。她是闻着味道走出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声音。
林棉的手被猛地牵住。
她转头，看到林聿略有气喘地说。
“我想要这个。”林棉指指老人手边的茉莉花环，像是在说明理由。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乱走？”
林棉蹙起眉：“我没乱走。店就在那边，我又不是小孩子。”
确实，是他自己太过于紧张了，害怕她的离开，一时没看到就这样着急慌忙地。
“给我买这个吧。”林棉说，虽然不值钱，她坚持要他买。
林聿付完钱。他把那只茉莉花环拿过来，戴到她右手手腕上。
绸带系得松松的，随着走路会晃动，花香就这么飘了起来。
王子瑜捧着刚刚选中的心爱礼物，欢快地走在前头。
林聿牵着林棉的手，慢了几步，落在她后面一段距离。既能照看到她，又有属于两人的时间。
这段路很僻静，舅舅家就在不远处。
茉莉花手串在两人之间晃动，香味环绕着他们。
“下回我们不能分开这么久了。”林棉说。
林聿答应她：“好的。”
林棉点点头，在和自己确认一样：“我回去把东西整理好，我们就回家。”
“当然。”林聿说，“我们今晚就回去。”
他说话时把她拉近一些。林棉听出话外之音，轻轻地笑，这个夜晚确实还很长，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
夜色流动，暗香浮起，草虫低鸣，所有都在为他们即将享受的欢愉而祝贺。
王子瑜先一步跑上楼道，快步登上舅舅家的那层，站在拐角处朝下方喊：“快点呀，怎么走得那么慢！我先开门了！”
她哐当一声跑进屋子，把门半掩着留在那儿。
林棉和林聿慢了一步，彼此牵着的手因为攀爬楼梯而微微出汗，指节间的温度反而黏得更紧。
两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心跳未平，在窄窄的楼道里肩膀贴着肩膀，一起挤进门口，脚步没有完全停稳。
玄关处，林聿低头，她的头发蹭过他的脸颊，简直下一秒，就会亲在一起。
传来水杯放下的声音。
他们的动作顿住。
客厅里灯光亮着，舅舅和舅母已回到家，正坐在沙发上。
一瞬间的慌乱，两个人被击中般，本能地分开了些。
崔宜兰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们，目光扫过他们紧紧相握的手。
“一天时间，你们倒又和好了。”
她喝了口杯子里的茶。
林棉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想把手抽回去，却被林聿更用力地扣住。动作太快反而不自然。
“给你买了好东西吧。”舅母问。
林棉咽下口水，露出她惯常的笑容：“买了这个。”
她把右手伸出来，茉莉花串轻晃。两人牵着的手，也顺势分开了。
“挺好，”舅母点点头，“是你会喜欢的。”
他们泡的是别人送舅舅的新茶，细细的水汽裹着叶子的清苦。林棉闻到那味道，有种像站在春天和旧年之间的恍惚感
她低着头，让垂下的头发稍微遮住自己的脸，快步走到房间去。
林聿的手机这时震动起来，他接听，朝阳台方向走去。
林棉在房间里打包自己的东西，动作很快，带着一点小孩子的亢奋。
她边收拾，边轻哼歌，眉眼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把书本和零碎塞进包里，她提醒自己，卫生间的洗漱和护肤用品可不能忘记了。
她要回家了。她想。回到他们的安全屋。
他们的床，他们的毯子。夜晚的风会透过窗子吹进来，而他就睡在旁边。只要一转头，就可以看见他。
林棉心口一热，脸也发烫。她摸摸自己的脸颊。
她知道这个夜晚他们一定会再接吻。
还有其他。她不好意思再细想。
听到林聿走进来。
林棉没有回头，还在整理：“我快收拾好了，你再等我一下。”
“棉棉，”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可能还要在舅舅家住几天。”
林棉的动作停下，转过身，盯着他的脸：“什么意思？”
“我有个学生出了点事。今天本来她要上的是我的课，我得先过去看看情况。还不确定要多久……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林棉听着，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她固执地问：“真的吗？你没有在骗我？”
她怕他是因为刚才那一幕，因为那显而易见的危险。她怕他是后悔了。
“我去跟舅母解释。”她急切地说，“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你原谅我，我可以改的……你别又扔下我。”
林聿摇头，嗓音哑了：“怎么会，棉棉……”
她这句话简直是吊着他的心来打。他又再次变成了食言的人，无法不对自己痛恨起来。
她那么信他。
林聿要去抱她。
可她已经背对着他，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表示拒绝。手腕上的花环依旧清丽动人，不忍看。
“我过两天一定来接你。”他说，语气带着恳求，“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没有回应。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伸手，摸摸她左边的脸颊。那是他习惯亲吻她的地方。但这一次，他不好意思再吻她。
然后，林聿走了出去。
等他一走，林棉伏在床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