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离间
女人支着脑袋,慵懒把玩着手指,既不说话,也不离开。
“邬捷司令这是有话想说?”魏知珩不太在意的语气。
门彻底合上。邬捷捻着沾了些茶水的指尖,在手侧的会客茶几上轻轻一扫,留下一道水渍痕迹。
她一笔一画写下几个字,直至最后一笔,才扯纸擦手,狭长的眸望向他。
“有兴趣合作吗。”她轻巧喊了声魏主席,“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们相辅相成才能走得更远,你说是不是?”
邬捷的声音清脆,极具蛊惑力。两句话的时间,早已起身走到魏知珩面前,再次弯了腰摸他的脸,做足了妥协姿势,但那富有攻击性的外表令她气势折煞不了半分。
只是逢场作戏的示弱。
魏知珩由她抬起了脸,从干掉的水渍移到她满富野心的脸上。
“是吗,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男人居下位,却是副傲然挺立的态度。只是笑,笑不达眼底的阴狠,转瞬即逝。
“都到这一步了,就别再装了吧?”
邬捷瞥了眼桌面,而后将他未喝完的茶全都倒入烟灰缸中,倒完了,茶杯嘭地震在桌面。剩余几滴的水渍倒影出两人轮廓。
她挨近几分,呼吸近得打在脸上。
“魏主席有早到的贵客,怎么不留下来一起见见?”
明明没人抽烟,为何烟灰缸里堆满了灰?魏知珩见她早有所料也不再瞒着,承认确实有人先她一步来过。转而略掉,提起刚才的事。
“我真好奇,你能忍得下这口气。”魏知珩自如地拉开两人距离,歪了歪脑袋看她,贴心提示,“这个窗口,射击距离刚好。”
邬捷直起身。
她当然清楚这个距离和角度是伏击的最好方位,但话里的试探就和魏知珩这个人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威山凯与她再不济也同属一个阵营,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在孟邦的地盘上出了事,那可就不是一两句能摘得清楚。两人还有新仇旧帐在身,行程保密,上面查下来无从交代。
魏知珩是在试探她犯错嫁祸还是别有用心,难说。
就听他继续:“不是想跟我合作么,总要拿出些筹码。”
女人的心思总是好懂,人心在他面前不过一层肉皮遮掩,轻而易举便能挖穿透析,没有人例外。
邬捷的贪婪被他抓得恰到好处,乘胜追击,“比如———”
他刻意停下来看她的反应,在看见她一丝敛起的戾气,继续:“把他杀了。”
邬捷顿住。
“现在内战打的这么厉害,到处都在派兵阻击,神不知鬼不觉死个人有什么了不起?”
女人眼眸危险地眯起。
她似乎还是不信。魏知珩眉梢一抬,说这话时俊脸漠然极了,仿佛刚才与威山凯一个桌子谈条件的另有其人,“既然和谁合作都能得到一样的结果,我为什么不选一个可靠的?”
邬捷没有立刻答应。和这样的男人谈判最容易落入欲望陷阱,欣赏归欣赏,魏知珩也实打实是个危险的男人。足够阴狠,足够毒辣,刀不见血算计人的本事比海还深。话是她提出来的,要接洽,她还真得掂量掂量,免得赔兵损将。
魏知珩给她倒了杯新茶,邬捷没再落座,军靴踩在他特意铺满的柔软地毯上,一步,一步徘徊踏足。
他倒是说得开,不担心话落在他人耳中是什么味道。
知道邬捷升迁路半道被威山凯拦下,点着最近的清扫行动。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阻人前途者更甚,必遭报复。邬捷等这一个机会等了足足叁年,同为军部出身,魏知珩坦言,十分清楚她的心境。
“利字当头,哪来什么同僚情谊?”魏知珩替她谋行,“一个女人恐怕在军部不好混吧,拱手让人的功利,甘心吗。”
邬捷并没被他的话所蛊惑,而是转言:“话也未必是这么说。利字当头也有叁看,看得远,看得宽,看得淡。”
“要是被辨识不清或蝇头小利蒙了眼睛,那就得不偿失了。”
魏知珩确认这个女人很聪明,没上他设下的话套。他也不恼,只当是玩笑一场,起身便要送客。
哪知才起身,就听见了她最后的回答。
“我要曼德勒。”邬捷狮子大张口,直入主题。
魏知珩略微惊讶,睨了她一眼,语调却平平:“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地盘?”
“我当然知道。”邬捷后靠坐在茶几上,潇洒自如的作态,“可我也知道,魏主席若是肯帮忙,能做到的,对不对?”
是询问,也是肯定。
那首诗歌已经是最大的暗示,魏知珩不会听不出其中玄机。事实如此,他听懂了,条件没有谈到心坎上,假意不知。这个道理,邬捷也同样明白。
既利者所图为上,后顺从者随诚,魏知珩虽军队出身,却做了几年土匪转性商贾气,骨子里的占便宜性渗入内外。这颗心就是黑的。
“可惜你打错算盘了,不该问我要。”魏知珩难得认真起来,“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是不能帮还是不想帮?”邬捷句句紧逼,“倘若我能开出给你同等的利益呢?”
“比如——”她也学着魏知珩卖关子,红唇吐出几个字,“我杀了威山凯。”
即便今天魏知珩不提,她也会给那蠢猪一个教训。不过没到取人性命的地步罢了,如今威山凯领职指挥这次的战事,出现任何意外都极有可能查到她的脑袋上。正因如此,今日才没跟他正面起冲突。
但邬捷并非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比起秋后算账,更喜欢当场解决。
算算这个时间,再过半小时,从毛淡棉城区开出的车会经过那条通往叁国边境,正在加紧修建的亚洲公路。
正值修建的工程,位于交通纽枢战事频发的地带,出现意外事故,再正常不过。量他威山凯不敢吐露出今天前往孟邦会面的事情,哪怕光明正大动手,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所以她说。
“你说得没错,这种时候死个人很正常,死个人而已,有什么意外的?”邬捷指尖撩拨着茶几边缘,“他要是下任了,第二战备,就只剩下琅南塔的守备队能顶上去,如此一来,你想做什么还不简单吗。”
本以为水到渠成的条件,魏知珩却反悔了。
“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想做的事。”他说的坦荡从容,不像作假。
没有想做的事情,今天就不会有这场宴会。邬捷就笑了,“行,既然魏主席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
开出孟邦城区的车子从山脚下的路开上了那条衔接四个国家的亚洲公路。
下午的阳光逐渐柔和,路越开越破,两边的红土路逐渐显现出来。
路的两侧,妇女们正在收拾烧焦油的油桶,看见还有车子开过去,举起手挥了挥让他们不要过去了,那边还没修好,都是土路。
静闭着眼的男人被一个急刹车怒从心来,破口大骂。
“对不起司令。”副官歉意,指着窗外已经收拾好篮子,准备回家的女工们,“这条路还在修建,她们的意思是让我们走另一条路出去。”
“怎么不早说?”威山凯松了松领子,没什么耐心,“开回去。”
“恐怕不行,这条路太窄了,还没完全修建完工,很容易塌裂。”
窗外两侧的风景还算不错,就是路窄,不知道是没修完还是偷工减料怎么的。这时候不能打草惊蛇,威山凯收回视线,脾气作罢,挥挥手让他自己看着办。别他妈再突然刹车。
副官调转了方向,再往前过半公里,进入土路,就能开上另一条乡镇大道。不是什么柏油路水泥路,至少也比现在开得舒坦,只是距离稍许远。
车子越开越远,四周也越来越僻静,威山凯是个惜命的,前后随行的两辆车保持的匀速护航。
快要见到乡镇大道前夕,远远地,土路的两侧冒出一排尼姑。
尼姑在缅甸并不罕见,一般是沿街化缘,要么附近有寺庙,正趁着天还没黑赶回去。越来越近,能看见这些尼姑都是些女娃娃,头顶着化缘的竹盘,身上裹着粉色的外衫,里头隐隐约约露出橙红色鲜艳的衣角。
大的十五六岁样子,小的还不到腰高,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瞧见了开来的车,作势往路两侧躲。
等车子开过去了,小尼姑们频频回头去看。
在不过十几秒后,就听见了一大声类似地雷爆炸的声音,轰隆隆得响,冒出黑烟,大地随之颤抖。
女孩儿们惊讶得微微张嘴。最近打仗的事时有发生,开过去的叁辆车看起来就不好惹,于是大的带着小的赶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魏知珩当着她的面接了个电话,挂断,礼貌送客。
邬捷戏谑,说他挺忙,连一刻钟都不肯多留。送客也真不客气,她才呆了多久?春宵一刻值千金是不是,魏知珩太不解风情。
她起身走出来。临到门口又见时生那张清冷书生的脸,驻足好一会儿。
时生被一个女人看得头皮发麻,难得吃瘪。邬捷不说话,朝他走近。偏偏退无可退,那双胞胎跟在她身边多年,一个动作眼神就知道要干什么,时生几乎被围困,背后让那两兄弟左右拦着。
“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邬捷颇有兴致调侃,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被人躲开。
“邬捷司令自重。”
自重?邬捷听笑了。她干什么了,什么都没干,不过是逗逗趣,男人已经预备要对她竖起枪。
无趣。
邬捷挪开脚步离开,时生得到了送客的命令,但却没有执行,看着她离开,吩咐两侧的士兵随行。
他不想惹上一个难缠也毫无兴趣的风流女人。
楼道的人手逐渐撤去,时生才走入会客厅。
魏知珩手执着电话,听见脚步声,那边随之挂断。
时生向他汇报刚接收到的消息:“他们走了,没有留在缅甸,途中也未停留,从孟邦出去以后,直接入境泰国。”
这倒是让人意外,魏知珩将手机搁下。他还以为,陆熠会亲自去一趟内比都或是仰光找吞攀议事,亦或亲自去老挝会面威山凯,插手最近的战前兵力部署。没想到直接回了泰国。
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局已上,他只作壁上观,瞧一瞧这场仗打得如何,胜利又花落谁家。
最好,火再烧得大一点,再烈一点,两败俱伤,他一定添柴加料,谁都别讨到好。
“盯紧了,有行踪变动第一时间通知。”
“是。”
—
这座别墅园华丽得不像人居住。邬捷发现个有意思的东西,不知魏知珩猜忌心重还是怎么,宫殿的每一处都布满了监控摄像。他不会蠢到拿这个堂而皇之的留威胁来往的证据,那就不是因为今日的事了。
诡异的是,有哭泣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吼,像小兽在撞击镣铐。
一下、两下,清脆作响。
她的脚步逐渐放缓。
抬眸。
声音,来自最里的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