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死
李闽峡听到柳万春说的话,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惊愕地看向明河。
脑中曾经与他们兄妹二人的打闹说笑的画面浮上眼前,他曾以为只是因为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难免行为举止亲密了些,可他怎么能往那般脏污的方向想。
他喜欢明薪好多年,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的不得了,从孩童时期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转,心里认准了只娶她回家。
他的胸腔里蔓延着怒火,拳头攥得发白,恨明河为什么不反驳,他若是反驳了,他就信他这个做哥哥没有恶心到对自己抱着卑劣心思。
但明河默认了,跪抱着薪薪的衣衫痛哭。
薪薪死了,他将那口几乎要灼穿喉咙的怒火硬生生咽下去,他步伐沉重地走过去,将手里的斧头握紧,想将这个他曾经看作是大舅哥的人的头砍掉。
但他却揪住明河的衣衫,双眼冰冷如铁:“给她报仇。”
月光稀薄下,虎掌落在地上发出声响,老虎的动作透着一股邪性的狡诈,明河与李闽峡的刀锋每次都被它躲开,李闽峡的擒抱也被它诡异的扭身甩开。
两人的喘息越来越大,汗水混着血水淌下。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柳万春当作看戏般。
他身形隐在黑暗里,丹凤眼淡淡扫过明河身上的伤口,掠过李闽峡腿上的撕裂,他满意的扬起下巴欣赏他们毫无用处的挣扎。
他甚至有时间想象,怎么才能完整扒了明河的皮。
却在这时,远方传来剧烈的马蹄声,柳万春眯起眼,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曾被他附身的男人怀里抱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明薪。
就连那个勾引明薪行女子之事的女人也紧随其后。
“麻烦。”他低声啐道。
他本是不愿意在明薪面前杀了明河的,万一真把她逼疯了,带回去疯疯癫癫一句话听不进去的样子不是他想要的。
“哥哥——!!”明薪惊恐地看着哥哥居然在与老虎厮斗瞬间喊出声。
正与老虎殊死搏斗的明河闻声一怔,猛地回头,还没看清明薪的脸就被老虎抓住机会,将他狠狠扑倒在地,血盆大口森白利齿狠咬肩胛。
熟悉的声音足以让明河知道到明薪还活着,便硬是忍下剧痛。
明薪惊恐地看这一幕,崩溃的哭喊出声,拼了命也要从何辰章怀里挣脱。
何辰章便立刻翻身下马,将她托付给宋非月,保护好她,握着腰间的剑也冲了过去。
剑光落下被老虎躲开,利齿上的血被虎舌舔掉,它盯着面前的三人踱步,余光看向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它一同围剿意思的柳万春,不耐烦地将虎掌拍地面。
柳万春阴冷地看明薪身上莫名出现的吻痕。
他这股明显的视线被宋非月发现,她将明薪护在身后,紧盯警惕着他的动作。
这个男人不对劲,宋非月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他的嘴角挂着笑,却更像有什么东西披着他的皮囊。
就在她心念急转的瞬间,柳万春突然猛地盯住她,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随即身形如鬼魅般直扑她而来。
快到宋非月来不及反应,一道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她身后冲出来,张开双臂决然地挡在她的身前。
明薪害怕柳万春,小身板不停地颤抖,却还是坚定的保护宋非月。
柳万春的身体硬生生僵住,想要将女人心脏生挖出来的手在距离明薪心口处骤然停下。
他缓缓抬头,那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怨毒和暴怒,死死钉在明薪的脸上。
“为什么?”他问出声。
你那么听话,那么胆小,光是随便恐吓一下就什么都愿意去做,怎么敢站出来保护这个女人的?甚至敢站在他面前阻拦他!保护别人!
柳万春毒蛇吐信般,一字一顿:“明薪,你护着她?是吗?”
“你为何要护着她!怎么?被上爽了就不认人了是吧?你爱上她了?!”
他的声音越发尖锐:“你个水性扬花的荡妇!你是伥鬼!为何要去帮活人!!你应该把她杀了!喝她的血吃她的肉!你凭什么护着她!”
明薪纵然害怕,但这一刻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都是鬼了,还怕什么?怕这个害得她尸骨无存成为伥鬼的恶鬼吗?
他日日装的像人,没有一日真的是人。
明薪仰起头,双眼直视着柳万春,豪不畏惧:“我不许你伤害她!你要是敢杀了她,就先杀了我!”
“你不是杀过一次了吗!再杀一次啊!我早就不想活了,来啊!”
她决绝到柳万春的利爪逼近也一步不退。
柳万春的暴戾几乎要冲垮一切,他想折断她的脖颈,狠狠将她拽开,想让她们这对奸女淫妇一同毙命。
可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莫名的阻滞让他越发狂怒。
“好…很好!”他嘶哑着说,眼睛死死钉在明薪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盯穿:“等此事了,我再与你慢慢算这笔账。”
他不懂为什么五脏六腑会那么疼,灼烧着叫嚣,他不再去看那张令他心烦意乱的小脸,而是阴毒地看着宋非月,恨不得吃了她的肉。
他骤然转身如一道阴风直扑何辰章,何辰章来不及反应就被附身,眼神突然变得怨毒狞厉,毫不留情地反手攻击明河和李闽峡。
明河和李闽峡看见这诡异的一幕来不及反应,只能硬扛下。
柳万春虽然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但却异常地躲避着一切砍伤,似乎是不想让这具躯体收到致命伤。
就在柳万春借助何辰章的身体重新杀向二人时,老虎突然从他身后暴起,精准地扑向他。
柳万春想做什么,山君早已看穿。
无非就是想借着活人的身体重回阳间,它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猛地一扯,竟将半条胳膊硬生生撕下,鲜血泼洒。
柳万春发出痛苦的嘶嚎,致命的伤势让这具躯壳瞬间崩溃,一股阴冷扭曲的黑气被强行从破败的肉身逼了出来,在空中凝聚成柳万春模糊狰狞的面容。
山君全然不在乎那三百年,柳万春这个恶鬼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鱼饵,用来勾引那些路过深山的旅人。
柳万春像只臭虫一样寄生在山君身上,为虎作伥百年,但他无法真的杀死山君,山君若死,他与明薪也要一同灰飞烟灭。
左臂强烈的剧痛和三百年的扭曲不停翻涌,残魂爆发出浓烈的阴怨。
没有嘶喊,恶鬼与兽躯绞作一团,每次利爪撕扯都让柳万春的阴魂痛哭裂开。
恶鬼杀不死老虎,在剧痛中将百年积怨疯执倾泻在厮杀中。
直到整个身体被虎口撕碎吞噬前的一瞬,他涣散的视线仍然死死钉在明薪的方向,临死前他对所有人道。
“不能杀老虎,他死,明薪也会死。”
他并非善意,他到死都没有一点忏悔的心。
三百年的扭曲,他分不清什么是爱和恨,他只知道嫉妒和怨恨,阴魂消散时他突然想看看明薪。
曾经木屋躲雨的那几日,他瞧不上这般蠢笨的女人。
他隐约地想起,好像明薪从来没有真的听他的话过,也从来没有真的抬头看向他,也从来没有心甘情愿吻他。
他所拥有的小小的一块明薪也是从明河手里夺来的,他躲在山间听着明河与明薪的故事,嫉恨着怨恨着。
他看见明薪哭着跑去找她的哥哥,急切地看着他的伤口,却是连一眼都不曾看他。
阴魂渐渐消散,他紧紧盯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分不清,自己怎么落的如此下场。
·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山君低吼着踱步,兽瞳扫过他们。
何辰章断臂处血流如注,面色死白,明河呼吸粗重试图站起来,腿上的伤让他踉跄跪倒,李闽峡浑身是血,脊背无力地强撑着。
宋非月扶着明薪,心头紧绷。
他们伤得太重了,今天恐怕都要葬身虎口。
就在山君即将再次扑上来的时候,一声焦急地呼喝传来,中年道人挡在山君面前,他一眼看到濒死的何辰章,面色剧变:“我来迟了,竟伤成这样。”
莫尘道人盯着煞气冲天的老虎身上,沉声道:“它盘踞此山修炼多年的恶妖,单凭刀刃是杀不死的。”
宋非月不识莫尘,但察觉他认识何辰章,便只能信他,她心系担心着明薪,急忙道:“有只恶鬼临死前说,若杀了老虎,明薪也会魂飞魄散!”说着她紧紧抱着明薪不肯放手。
莫尘闻言,目光扫过瑟瑟发抖气息异常的明薪:“这姑娘已是已死之人的魂魄,为虎作伥的恶鬼,魂魄早已与恶妖相连。”
明河如遭雷击,他怔怔看着明薪,原本拼死一搏也要将明薪保护周全的心突然绝望。
眼看山君就要扑上来,莫尘急声喊道:“我有办法杀了它!但得有人上去缠住它,给我个空当!”
明河双眼通红,拖着伤腿挡在明薪前面,声音都哑了:“不行!那薪薪怎么办?她会没命的!”
莫尘死死盯着伺机而动的山君,咬牙道:“还有个办法……我或许能硬留住她一缕魂,不让她立刻消散,但这是逆天而行,代价极大,而且……不一定能成,你敢不敢赌?”
明河眼睛红了,几乎想都没想就吼出来:“试!我来!”
只要能留下薪薪,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这是做哥哥必须要做到的事。
他发过誓,要一辈子保护薪薪,哪怕会死。
他跟浑身是血的李闽峡对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拖着伤残的身子就朝山君冲过去。
纠缠搏斗间,明河竭力被山君血口一张咬住,利齿瞬间贯穿他的腰腹,鲜血喷涌。
明河痛得眼前发黑,下半身几乎被撕烂。但他竟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虎头,另一只手抓起何辰章掉在地上的剑,朝着山君额间狠狠捅了进去!
山君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身子疯狂抽搐。
莫尘看准时机,拂尘一甩,数道黄符化作金光锁链,死死勒住山君脖子,把它最后那点生机硬生生掐断。
山君气息渐渐衰弱,而明薪的魂魄也开始变淡,像烟一样快要散了。
“道长……求求你…救她……你答应我的……别骗我……”明河被老虎叼在嘴里,气息微弱,眼睛却死死盯着莫尘,全是哀求。
莫尘脸色沉重,口中飞快念咒,手印连变。
要强行留下一个将魂飞魄散的伥鬼,得有人替她扛这命数。
明河知道自己要死了,用这条烂命换薪薪的一线生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残喘的虎头,眼睛紧盯着昏迷不醒的明薪,不肯移开分毫。
好不容易见到她了,还没说几句话就要分离了。
自她长大,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
怎么一分开,她就要受这么苦。
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才害得你这般难受。
法术的光罩住了明薪快要消失的魂,也抽走了明河最后的生机。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视线越来越暗,最后看到的,是薪薪那淡得几乎透明的脸,满是泪痕。
明河手指微动,便再无动静。
他到底没能亲眼看到妹妹是否被留住。
他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与老虎一同死掉。